
#百家新锐达人#
被下岗毁掉人生的崔国明,恨错了人十几年。他一直把新厂长当作死对头,直到两人在病房里下棋闲聊,老厂长一句无心之言,才让他后背发凉:当年真正把他推下深渊的,竟是那个他接济了半辈子、视作手足的兄弟刘野。
九十年代的东北,空气里都飘着铁锈和惶惶不安的味道。
东林机械厂来了个新厂长,姓陈。全厂上下都知道,这位陈厂长肩膀上扛着硬指标,裁员。他是来当“恶人”的,是上头派来挥刀子的“冤大头”。
崔国明是厂里的技术大拿,车钳铣刨样样精通,机器出了疑难杂症,老师傅们挠头,他过去听听声音、摸摸温度,多半就能找到症结。他仗义,人缘好,车间里兄弟们都叫他一声“老舅”。可他也散漫,迟到早退是常事,凭着一身技术,骨子里有股谁也不服的劲儿。
陈厂长上任,点了三把火。第一把火,让全厂职工提意见,说是广开言路。第二把火,就烧到了崔国明头上,让他停职反省。第三把火,借着敲打崔国明,话里话外敲打着他父亲在厂里的老关系。
在崔国明和大多数工人眼里,这新厂长就是来找茬的,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官老爷。尤其是陈厂长身边那个点头哈腰的张秘书,总在厂里转悠,打小报告,崔国明看他最不顺眼。
崔国明那份混不吝的劲儿上来了,对着干。他觉得陈厂长和张秘书就是一丘之貉,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,变着法儿要整走他们这些老工人。
陈厂长那边,收到的信息全是负面的。张秘书时不时递话:崔国明又迟到了,崔国明在车间发牢骚,崔国明对厂里的新规定说三道四。再加上崔国明自己写的、被张秘书特意挑出来的那份满是激愤之言的“万言书”,陈厂长心里认定了:这个崔国明,技术或许有,但态度极差,不服管,是个刺头,恐怕还觊觎着自己屁股下的位子。
两人的关系,迅速降到了冰点,见面就是火药味。
厂里的裁员名单,像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铡刀,终于要落下了。谁都没想到,第一刀,就精准地砍向了技术最好的崔国明。买断工龄,走人。消息传来,车间都炸了。兄弟们替他鸣不平,可也没办法。
崔国明的怒火,全冲着陈厂长去了。他认定,就是这个人,听信小人谗言,要把他这个“眼中钉”拔掉。至于张秘书,不过是陈厂长手下一条听话的狗。
离厂那天,崔国明觉得天都是灰的。他技术突出,人缘极好,可这些都没用。时代的大浪打过来,个人连一粒沙子都不如。
往后的日子,下岗潮席卷,厂里的兄弟四散飘零。崔国明过得艰难,但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,那就是对陈厂长的恨。这份恨意,支撑着他,也折磨着他。
他身边还有两个兄弟,赵海龙和刘野。赵海龙性子直,脾气暴,下岗后过得不如意,家里矛盾爆发,妻子离开,他想不开,最后走了绝路。在赵海龙冷清的葬礼上,崔国明看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人,陈厂长。
陈厂长来了,没多说话,留下了些钱,默默走了。那一刻,崔国明心里动了一下,他觉得这个人,或许和他想的不太一样。但积怨太深,这点疑惑很快又被压了下去。
刘野和赵海龙不同,他话不多,看着老实,技术也比不上崔国明。下岗后,刘野的日子眼看就要过不下去,是崔国明伸了把手。崔国明自己也不宽裕,但他看不得兄弟受难,拿出本钱,帮刘野张罗了一个小中医馆的门面。刘野的媳妇懂点推拿针灸,就这么勉强把摊子支了起来。刘野对他千恩万谢,一口一个“老舅”,叫得比亲哥还亲。崔国明觉得,赵海龙没了,他更得照顾好刘野这个兄弟。
日子一年年过去,时代的尘埃,落在了每个人头上,积成了山。
崔国明病了,很重的病,住进了医院。巧的是,在病房里,他遇见了同样白发苍苍、疾病缠身的陈厂长。没有激烈的争吵,没有横眉冷对,两个被岁月和病痛磨去了棱角的老人,在消毒水的气味里,竟然慢慢能说上话了。
从互相看不顺眼,到一起下棋打发病房里无聊的时光,这个过程比想象中快。过去的恩怨,在生死面前,似乎变得模糊了。
有一天,下棋间歇,陈厂长看着窗外,忽然叹了口气,说起了当年的事。
“老崔啊,现在想想,当年厂里最靠谱的技术骨干,可能就是你。裁了你,我后来也后悔过。”
崔国明捏着棋子的手顿了一下,没接话。
陈厂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,自顾自地说下去:“我那会儿刚来,压力大,看你那封意见书,火气也大,觉得你是想把我拱下去。再加上张秘书总说你作风不良,跟社会上的混子(指霍东风)不清不楚……我印象就更差了。”
“但说实话,真正让我下决心借裁员让你走的,是另一件事。”陈厂长落下一子,“我那时候,想摸摸你的底,就找你身边最熟的两个人问了话。一个是赵海龙,海龙脾气冲,但为你说话,他说你就是脾气直,技术没得说,是厂里的宝贝。”
病房里很安静,只有仪器轻微的滴答声。
“另一个,我找了刘野。”陈厂长抬眼看着崔国明。
崔国明心里莫名一紧。
“刘野怎么说的?”陈厂长回忆着,语气平静,“他说,你崔国明技术确实是厂里拔尖的,没人比得上。但是呢……”
这个“但是”让崔国明的呼吸屏住了。
“他说你‘整天梦想不断’,心思根本不在车间里。还说……你说过‘搞机械只是被逼无奈’,根本不喜欢这行。”陈厂长摇摇头,“我当时一听,火就上来了。一个工人,技术再好,心不在这,整天想七想八,有什么用?厂子当时需要的是踏踏实实干活、共渡难关的人。所以我心想,那就顺势而为吧。”
“啪嗒。”
崔国明手里的棋子掉在了棋盘上,滚了几滚,落到了地上。他没有去捡,只是坐在那里,一动不动,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病房里暖气管嗡嗡作响,他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到了头顶,手脚冰凉。
刘野。
那个在他下岗后哭得最伤心、口口声声为他抱不平的刘野。
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、总是仰望着他的刘野。
那个他掏心掏肺、拿出积蓄帮他开中医馆的刘野。
原来,在决定他命运的那一刻,是这个“兄弟”,微笑着,用最诚恳的语气,递出了最致命的一刀。“技术拔尖”,是铺垫,“但是”后面的话,才是重点。那句“搞机械只是被逼无奈”,彻底坐实了陈厂长心中“不安心本职工作”的判断。
崔国明想起自己喝多了也许确实发过牢骚,说过“要不是家里安排,谁乐意整天跟油污打交道”之类的醉话。他只是抱怨,刘野却把这些话,加工成了刺向他的刀,递到了厂长手里。
他想起赵海龙的葬礼,陈厂长来了,而刘野只是缩在后面。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对刘野的帮扶,刘野一家现在安稳的小日子,背后是他崔国明从自己牙缝里省出来的本钱。他甚至想起,当初刘野来找他帮忙时,那感激涕零的表情下,是否有一丝别样的情绪?
十几年了,他恨错了对象。他把所有的愤怒和不如意,都归结于陈厂长的刻板和张秘书的卑鄙。他从未怀疑过身边这个沉默的、受他恩惠的兄弟。他一直以为,刘野是那个和他一样,被时代和“坏人”欺负的自己人。
陈厂长看着崔国明骤然惨白的脸色和失神的眼睛,似乎明白了什么。他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捡起了地上那枚棋子,轻轻放回棋盘边。有些真相,残忍到不需要任何确认。
崔国明缓缓靠向椅背,闭上了眼睛。他不是在回忆与陈厂长的争斗,也不是在悔恨自己的散漫。他脑海里反复出现的,是刘野那张总是带着点讨好笑容的脸,以及想象中,刘野坐在陈厂长对面,认真而惋惜地说出那些话的场景。
原来,算计他最深的,藏得最深的,不是迎面而来的刀,而是来自背后,那只他紧紧握住、以为可以彼此搀扶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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